这几天的风，和前些日子大不一样了。之前的风干巴巴的，带着一股低沉的呜咽声，刮在脸上，就跟刀子割似的；现在却变得沉甸甸、湿漉漉的，感觉都能拧出水来。天色是那种均匀又寡白的，像一张浸透水的生宣纸，云彩都化开了，满天都是潮乎乎的感觉。我知道，这是要下冬雨了。

果然，刚走出单元门，雨就扑到了脸上。不是雪籽，也不是冰碴，是实实在在带着寒意的雨。它不像夏雨那样来势汹汹、倾盆而下，也不像秋雨那样缠缠绵绵、没完没了，就这么不紧不慢、不疏不密地落着，像一位有耐心的画师，用很淡的墨，一层一层地描绘着这座还没完全醒过来的城市。空气里满是凛冽的气息，还混着泥土的味道，吸上一口到肺里，一下子就把残存的睡意赶跑了，让人精神起来。

时间还早，街上没几个行人。我竖起大衣领子，把手揣进兜里，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慢慢走。路两边新修的叶子花柱，在雨里静静地立着。夏天的时候，这些花叶又浓又艳、热热闹闹的，现在收敛多了，只剩下一些经冬的叶子，带着深沉的绿色，被雨水洗得油光发亮。那些残存的花，颜色变淡了，边缘微微卷着，好像藏着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。

走到街角，我看到一个正在整理共享单车的运维员。他蹲在地上，正费力地调试一辆单车松动的脚踏。他身上那套深蓝色的工装，颜色早就洗得发白了，这会儿被雨水一淋，变成了更深的藏青色。他不东张西望，只顾埋头干活，那双戴着劳保手套的手，在冰冷湿滑的金属部件间熟练地操作着，每拧一下，都透着一种长时间积累下来的、沉稳的力气。雨点打在他的雨衣帽檐上，发出“噗、噗”的闷响，然后汇成小水流，从肩膀滑落，在他身前身后形成一面透明的水帘。他好像根本没感觉到下雨，这份专注，和周围清冷的雨景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。我突然没来由地想，这双手，天天和风雨、器械打交道，心里装的，是不是也有一种像被雨水洗过一样干净的想法。

再往前走，有个小小的公交站。站牌下已经聚了几个人，都缩着身子，不停地看表。一个穿着橘黄色环卫服的老人，正一下一下用力地扫着站台前积水里的落叶。他的背影在迷蒙的雨里，像一团移动的、温暖的光。旁边有个卖早点的小推车，守车的是个系着白头巾的妇女，她正揭开一屉新出笼的包子，一股白茫茫的热气“呼”地冒出来，在这清冷的空气里，显得格外温暖实在。有人过来买包子，她麻利地装袋、递过去、接过钱，随手扔进车前一个铁皮盒里。她的动作很朴实，脸上也没什么夸张的笑容，却透着一种安然。这每天早上的买卖，每一分、每一厘，都来得明明白白、踏踏实实，好像也带着包子出炉时的热气，和这冬雨的清冷形成一种微妙的对比。

这清冷的雨，这人间的烟火，交织在一起，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。古人常用冰雪来比喻高尚的品格，用玉壶来比喻纯净的心境，这当然是很高洁的。但那样的境界，总觉得离我们有些远，不像眼前这些景象，是实实在在生活里的。比如运维员手上调试的力度，环卫工人额头的汗珠，卖早点妇人收钱时平静的眼神，这些好像和那些华丽的词语没关系，却又好像比任何言语都能说明一种最本真的状态——那就是本本分分、问心无愧，靠诚实的劳动换取生活所需。这种状态，就像这冬雨一样，洗去表面的浮华，只留下事物最真实的样子。

雨渐渐小了，变成了极细的、几乎看不见的雨雾。我走到单位门口，那老旧的石阶被雨水浸得颜色变深，泛着青黑色的光。我停下脚步，在台阶上轻轻跺了跺脚，震落鞋上的水珠，好像也要把一夜积攒的烦恼，在这清冷的晨光里一起抖掉。

推开门进去，一股暖意扑面而来。但我心里一直惦记着的，还是门外那一片被冬雨洗过的、清寂又干净的世界。那世界里，有默默劳作的身影，有简单朴实的交易，有一种沉静又坚韧的力量。这力量，大概就是这清寒冬日里，最珍贵的温暖了。（王超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