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外侮需人御，将军赋采薇。师称机械化，勇夺虎罴威。浴血东瓜守，驱倭棠吉归。沙场竟殒命，壮志也无违。”这是毛泽东写的《五律·挽戴安澜》。戴安澜是远征军的重要将领。上周末，我去寻访位于昆明市西山区碧鸡街道高峣居委会冷水塘1号的中国远征军昆明旧址。

还未进门，我便被那一堵米黄色的墙吸引住了。不是日常那种娇嫩的、明艳的黄，而是经历了岁月，微微有些泛白的，像旧书信纸的颜色，又像落日余晖沉淀下来，薄薄地敷在了墙上。墙头上探出几株虬曲的树枝，叶子绿得沉郁。这黄色便在这沉郁的绿里，静静地、庄重地立着，却自有千钧的力量。这便是中国远征军昆明旧址，昔日将领们的居所与指挥中枢。

院子极大，五十亩的面积，草木蓊蓊郁郁的，几乎要将那几幢砖木结构的小楼拥在怀里。1号、2号、3号别墅，像几位退隐的老者，散落在苍翠之间。路是青石板铺的，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，踩上去，脚下便是一派幽凉的柔软。空气里有泥土和腐叶混合的气息，清冽而沉静。我放慢脚步，仿佛走得快一些，便会惊扰这院子里沉睡着的峥嵘往事。

1号别墅的门虚掩着，从窗格望进去，里头是空的。据说，戴安澜将军曾在此下榻。我立在窗前，恍惚间，似能看见一个清瘦而坚毅的身影，在昏黄的灯下，对着一幅巨大的缅甸地图凝神。那地图上，该有多少条用红蓝铅笔划出的箭头，又该有多少个关乎数万将士生死的抉择？屋子里是静的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我想，当年的戴将军，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，他所感受到的，怕不只是运筹帷幄的决断，更有那如山一般沉重的责任吧。这责任，压在他的肩上，也压在他的心里，让他不敢有片刻的松懈和一丝的放纵。这是一种何等的“克己”！

转到屋后，在一片浓密的灌木遮掩下，寻着那个防空洞的入口。洞口黑黢黢的，像一只疲惫而警惕的眼睛。当年，空袭的警报凄厉地划破昆明的上空时，那些决定着战场命运的人物，也曾匆匆避入这方狭小而潮湿的天地。生死一线，存亡呼吸，都曾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交织。我忽然想到，我从事的纪检监察工作，何尝不也是在构筑一道无形的“防空洞”呢？它所抵御的，不是敌机的炸弹，而是那无声的、却能侵蚀肌体的糖衣炮弹。这洞口的冷静与坚硬，正是一种内省的、防御的姿态，是于繁华与喧嚣中，为自己也为事业，保留的一份最后的清醒与安全。

再往前走，便是面朝草海的开阔处了。水色茫茫，接天而去，对岸的城郭楼宇，都成了淡淡的水墨影子。这景致是极阔大的，足以荡涤胸中的块垒。那些将军们，当年在作战室里经历一日的殚精竭虑，走到这里，望一望这浩渺的滇池，那被战火与谋略绷得紧紧的心弦，或许能得到片刻的舒解罢。山水育人，亦养廉。见得天地之广大，便知个人之渺小；见得江山之壮丽，便知守护之可贵。这一份与自然相对的宁静，或许正是滋养他们心中那份“大道”的源泉，让他们在权力的巅峰，仍能记得为何而战，为谁而守。

归途中，那米黄色的墙体，总在我眼前晃动。它不像朱门那般显赫，也不似粉壁那般轻俏，它只是这样沉着地、内敛地黄着，仿佛将所有的风云都收束于心，只以最朴素的面目示人。我们的先辈，正是在这样的颜色里，度过他们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岁月。他们克己奉公，他们慎独内省，他们于生死存亡之秋，仍能持守一份精神的洁净与担当。

这旧址，是一页凝固的历史，更是一面无声的明镜。我这样的后来者，于此瞻仰，于斯徘徊，所能汲取的，或许不只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，更应是那一代人于艰难困苦中，所淬炼出的那种如玉般温润而又坚不可摧的品格。这品格，于今日的我，在没有硝烟的反腐败战场上，守护内心的秩序与信仰的纯净，怕是尤为珍贵的了。（牛明峰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