滇池畔的晨雾还未散尽，我蹲在自家的葡萄架下，指尖轻抚过新抽的嫩芽。三十年前，父亲也是这般蹲在这方土地上，将一株幼苗交到我掌心。那时我尚不知，这蜿蜒的藤蔓会在我生命里刻下怎样的印记。

“儿，你看这藤，要顺着竹架攀援才能见着天光。”父亲握着我的手腕，将葡萄藤绕上竹竿。那年我七岁，跟着父母来到自家山地种葡萄树。母亲总说滇池的水汽最养人，可我知道，真正滋养这片葡萄园的，是父母日复一日的坚守。

记得十二岁那年暴雨倾盆，邻居王叔冒雨从村头跑来敲我家门。他裤脚沾满泥浆，怀里揣着个油纸包：“老刘，这是客商给的定金，他们说只要早上市半月，每斤多给两毛钱。”父母对视一眼，父亲推开油纸包：“你跟他们说，我们家的葡萄要等立秋后才采摘，那时糖分最足。”

待王叔走后，母亲从灶膛里扒出个烤洋芋塞给我：“人就像这葡萄藤，根扎得正，才能结出甜果。若是贪图早熟的虚名，反倒坏了整串的品相。”那时我似懂非懂，直到三年后目睹邻家果园的变故。

邻里赵家父子为抢占早市，给葡萄喷洒过量催熟剂。起初确实卖了好价钱，可第二年整片果园的藤蔓都枯萎了。父亲带我去看时，赵大叔正蹲在焦黑的土地上抹眼泪。

“当年杨震‘四知拒金’的故事没听进去，如今倒吃了贪心的亏。”父亲喃喃自语。

“杨震是谁？”我仰头问父亲。父亲指着葡萄架上的新梢：“东汉有个叫杨震的官员，深夜有人送他十斤黄金，说‘暮夜无知者’。杨震正色道：‘天知，神知，我知，子知。何谓无知？’后来这人成了荆州刺史，可他儿子却因贪腐被罢官，就像这催熟的葡萄，表面红润，内里酸涩。”

周末回到滇池畔，村里正在组织“葡萄节”，气氛十分热闹。看完演出后，我们走到自家葡萄地，发现父亲在葡萄架下新立了块木牌。走近一看，竟是《群书治要》里的句子：“夫圣贤之治世也，得人则治，失人则乱。”母亲笑着递给我剪刀：“你爸说，现在你才是真正的‘葡萄管家’。”

暮色四合时，我站在坝堤上望向滇池。晚霞将水面染成金红色，恍若一千多年前杨震拒金的那个夜晚。葡萄藤在风中轻摇，新抽的嫩芽上凝着水珠，像无数颗晶莹的廉心，在滇池畔静静生长。

父亲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：“纪检监察工作就像修剪葡萄，既要除虫去病，又要护住根本。”我点头，忽然明白这些年父母教会我的，不仅是如何种植葡萄，更是如何在纷繁世相中守住本心。

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啼鸣，惊起几只白鹭掠过水面。我知道，当来年春风再度吹绿滇池畔时，这些承载着千年廉韵的葡萄藤，定会结出更加甘美的果实。（刘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