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雨如丝，万物复苏。道路旁的树木褪去冬衣，换上了新绿，每当这个时候，我就会想起老家院墙根下的那一棵香椿树。每年惊蛰刚过，香椿树光秃秃的枝桠就会冒出紫红色的嫩芽，像一颗颗缀在枝头的玛瑙。那时候，我最爱蹲在树根旁看蚂蚁搬家，数着日子等新芽长到两寸长。

每到香椿发芽时，奶奶总在清晨挎着竹篮，手上拎着一根绑着钩子的长杆去摘香椿。她的手指像枯枝一样粗糙，却总是能灵巧地掐下最嫩的芽尖。“得留两片叶子，来年才能再发新芽。”她总这样说。我便学着她的样子去够低处的枝条，却总把整根枝杈拽得哗哗响。树皮蹭在脸上，有股淡淡的苦香，混着晨露的清冽，是我童年回忆里最鲜活的春天。

五岁那年的谷雨来得特别急。我看着邻家孩子举着满把香椿芽跑过门前，眼热得紧。趁着奶奶午睡，我搬来板凳踩上去，把够得着的枝条全折了个遍。嫩芽装了满满一海碗，那些断枝的伤口处，慢慢渗出了琥珀色的树胶，像是香椿树流下了眼泪。

那天下午，奶奶破天荒没让我吃晚饭。她拉着我站在香椿树下，指着那些光秃秃的断枝说：“树知道疼的。人要是贪心，连草木都要遭殃。”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和香椿树的影子逐渐重叠在了一起。断枝处的树胶在夜色里凝成一颗颗珠子，成为了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印记。

前些天回老家，我发现那棵香椿树竟还在。树皮皴裂如一张年老且布满皱纹的脸，而主干却依旧笔直。树冠遮住了大半个院子，新发的枝桠上依然缀满红芽。家里人说，这树活了几十年从没生过虫，木质硬得像铁，连村里的木匠都说解板时要费双倍力气。

我忽然明白，草木与做人有同样的道理。香椿树活得清白，是因它从嫩芽里就带着苦香，断了枝便渗出树脂自愈伤口，更不屑用甜汁招惹虫蚁。木质坚硬不腐，是因其活得堂堂正正，恰如那些真正廉洁的人，不必标榜清廉，他们的筋骨里自有一种浩然正气在生长。这棵不会说话的香椿树，用年轮写着最朴素的道理：只有恪守本心，方能长成不怕斧凿的材。

奶奶当年守着分寸摘香椿，宁肯少得些鲜嫩，也要让树活得长久。现在的我更加懂得，这世间的清白，原是要从“凡事适度，适可而止”开始的。（陈思思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