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台“电视”更多的是在父母的口述里，我并不记得……

那台“电视”关乎着我的孩提，我确有参与过……

那台“电视”如今还在，却唏嘘美好了……

这得从我出生的年代说起，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，我们祖辈家里是真的穷和紧巴。听父母说，吃了上顿现谋下顿，去借过包谷来磨面、去地里翻倒过漏剩的洋芋、去山里挖过野生山药摘过野菜……虽不至于“食不果腹、衣不蔽体”，但差不多也都游走在这边缘了。农村里，父母辈家里有姊妹七八个的，衣服都老大穿了留给老二，老二穿了轮给老三，到老七老八的时候，漏洞都上补丁十余层了。那种苦对于后来的我们，没有经历过，但更多的是苦在父母的话语里、深深烙在我们的记忆里，才雕刻了我们“农村娃娃”的骨子和灵魂，形成了这代人特有的时代烙印和成长气质。

到如今，翻看那些冷黄的照片，有黑白的和彩色的，照片上呈现的我大概是两岁，哥哥四岁，看我们兄妹的打扮穿着，是母亲用几种毛线拼凑在一起给我编织的毛线衣裤，鞋子是手工布底鞋，革包布外层是显眼的蓝色和红色拼接的金绒布材质。哥哥穿戴的稍微整齐点，是一套现买的小迷彩服，脚上踩的是一双杏白色登山鞋，老爸老妈身着的中山装，要么大蓝、要么大灰……
       要知道能印在照片上的，那绝对是当时搜破家底亮出了最值当的。

用现代人的眼光去打趣，所有的时尚都是轮回。当初因为穷，好不容易用几种毛线和布料拼凑到一块织出来的，如今那叫“撞色”且“纯手工”，那种金绒布料每每都呈现在品牌店里，成套做了西服，穿身上那叫一档次、气质和时尚。那种登山鞋、钉钉鞋……现在网页里搜索，都统一叫“小白鞋”“休闲鞋”，而那穿破了的，如今再不用去麻烦的打补丁了，现下流行“破洞裤”，刻意磨毛破洞，是一种活泼和年轻的象征。

村里的住宅房屋，建盖都是“三格式”两层土木结构的，中间的正厅是堂屋，边上的就是耳房。父母从爷爷奶奶手里分家立户出来，分到的就是边上的耳房、楼上楼下，那时候家里的孩子只有哥哥，后来有了我、一家四口……生活的起点就是耳房，耳房的屋子中间有一盘长长的楼梯，不是那种木匠精心打制出来的台阶式木质楼梯，我们家的楼梯、两边是近十米长粗制木头担，中间是稍细一点的短木担，通过木榫搭扣在一起，做工还算精细，轻便易携，在狭小的屋子里也不至于占用大半空间，里里外外，随用随搬。直到现在那楼梯也结实如初，是爸妈在老家农活时候的强力帮手，扶持了爸妈大半辈子。有些时候看到那楼梯、仿佛看到父母背着背篓、端着簸箕，一人低着头爬一人仰着头扶，扶着的人说慢点小心，爬着的人说好嘞不怕，额头滴着汗水、爬一凳喘一下、嘿咻嘿咻……

说到这里，大概知道后来有了“吊在楼梯上的电视机”。

那年代真的很穷，全村三四十户人，买得起电视的不过一两家，而有电视的人家里，那电视成了全村人最稀罕的宝贝，大人们料理了一天的农活、饭后闲暇，都要去一睹“那电视芳姿”，这户人家里，男人女人、老人小孩，里外三层，塞得满满，夜夜座无虚设，好一番热闹，成为村子里响当当的“夜场子”。其中有一家买了电视的，距离我家不过40米，院外竹林边小道是必经之路，一到傍晚，村里赶场的人陆陆续续都要从这经过，而我的哥哥就不知不觉被“带上路”。那时候的哥哥不过五岁左右，懵懵懂懂，不经意便尾随着成为孜孜不倦赶夜场的一小份子，而我的父亲，空闲的时候带娃赶场子，不得空的时候，就成了散场时打着电筒光去接娃收场子的人了。

那时候的我，年纪尚小，有没有赶过场子不记得了，大人们也没提起……后来，长大了，听说那电视是最早的电视机了，熊猫牌子、黑白的、24寸。

人类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，就像人们发明了电视。那时候我的哥哥五岁年头，聪慧灵活，是个小小的“发明家”。经常赶场子后，耳濡目染，小小的脑袋瓜里，思维发酵，回来就给妹妹发明起了电视来。赶场子回来后，在家翻箱倒柜，找来了绳索，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凳子，鼓捣鼓捣、鼓捣鼓捣……父母在院内干活，只听到一会儿屋内传出“咯咯咯，咯咯咯……”的笑声，忍不住好奇，这娃儿俩怎么回事。推开门，只见小小的我坐在楼梯前，楼梯担担上，一个被四条绳子栓住脚的凳子挂在上面，而我的哥哥在楼梯后面拽着绳子，生怕凳子掉下来，父母惊奇问，你俩这是在干嘛，五岁的哥哥一板一眼的说，“我在放电视给小妹看”……自此，我们家里也变得稀罕起来，楼梯上常常吊起了“电视机”，有了父亲的帮忙，哥哥不用再在楼梯后小心翼翼的揪绳子了，年纪相差两岁的哥哥妹妹，齐齐整整坐在“电视机”面前、有闹有笑。父母回忆人生过往，故事里头，眉目间总有掩饰不住的自豪，说小时候的我们聪慧暖心。那时候的哥哥，小小年纪，因为倒腾，没一条完好的裤子，要么磨破了裤裆，要么磨破了膝盖，出门做客时候，母亲着急找不出好好的裤子，哥哥说两条一起穿，就这样，一前一后，完美遮肉了。小时候的哥哥还从不争宠，特别护妹妹，小姨们上门时候，总逗哥哥要把妹妹抱走，哥哥总是撇开双脚排着双手，堵着门槛，不让小姨们进门……

再后来，我们家也真的有了“电视机”，狭窄的堂屋里，楼梯还在，但这电视机不用再挂楼梯上了。我清清楚楚记得，那时候的我们家的电视机，是凯歌牌的、黑白、24寸，它深深刻在我五六岁的脑海里，真真实实陪伴了我的整个孩提时期。

岁月变迁，三十余年的人生过往，记忆长河被时光拉得长长的，时代变得很快。感谢改革开放，感念党和政府，感恩脱贫攻坚，家乡的贫困县摘帽了。如今，我们的电视从黑白变成彩色，从笨重变成薄屏，从直面变成曲面……从20余寸变成六七十寸，接收设备从屋顶的天线变成大锅盖、小锅盖、闭路线到网络、光纤……我们的手表、手机、相机、电脑，诸如此类的数码产品日新月异，是我们真真实实体验到的，我们的生活条件好了，被物质熏陶，却缺少了很多苦涩日子的打磨和沉淀。

人总是容易触景生情，工作之时、下村访户，一摊草、一堆谷、一簸辣椒、一挂腊肉、一坛酒，忙碌的农人、熟悉的场面。踏过的土地、不经意的聊天，熟悉的菜肴、路边的竹林、冷黄的照片、亲人的偶访……欢喜时候分享、难过时候倾诉、孤单时候想念，那个叫老家的地方，有牵盼的双眼、糙皮的双手，在守、在念、在祝福。

楼梯还在，那“电视”还在，它们都陈年不变，各自发挥着自己特有的功能，日日年年、年年复复，只是过了那个时期，那“电视机”再也没有吊在楼梯上过了。多年后，哥哥妹妹有了自己人生新征程。

吊在楼梯上的“电视机”，这是关于我的孩提故事，曾今唏嘘、现已美好、未来可述。 （包 燕）